厚重的淡黄色帘幕微微透着光亮。明橙,阿芙拉心想,像火焰的焰尾,但更红些,也更清冷。白昼如今只剩黎明与黄昏。
贝勒奈西躺在床上,褐色肌肤暗淡无光,清醒时总是凌厉无比的脸庞此刻似乎只剩疲累。寝殿的一角,一个女仆双膝跪地,往香炉里添加安神的药草,甜腻的气息随着轻烟弥漫开来。
御医赫塞弯下腰,伸出颤颤巍巍的手试探贝勒奈西的体温,然后托起她的头查看撞伤处。穆勒娜交叠着双手候在旁边,猫头鹰般的大眼眨也不眨。
“她会没事的,对吗?”阿芙拉问道。
“恢复的情形非常乐观,”赫塞回答,“但醒来之后可能会留下些后遗症。”
“比如?”
御医从床边起身,“她可能会忘记受伤那天的情形。请原谅,公主,我得去通知陛下。”
“你去吧。”赫塞离开后,阿芙拉走到床边,“我想单独跟她说几句话,你也退下。”
老侍女警惕地瞪着她,似乎不打算从命。阿芙拉扬起下巴,摆出一副她若不从就叫人把她拖出去的架势。僵持片刻后,穆勒娜略微低头,敷衍地行了个礼,然后退出了房间。
阿芙拉在床边坐了下来,握住贝勒奈西那只伸出毛毯的手。姐姐的手柔软而坚韧,因练习射箭与长矛磨出的数只茧子坚硬干涩。
“你应该生为男子,贝勒奈西。”她轻声说,“我不知道诸神为何要这样安排,如果你真的是一位王子而不是公主,我们的关系一定比现在和睦些。”
姐姐双眼紧闭,没有反应。
“父王死去的那天,我是那么期盼你能够担起大任,可你却陷害了我……如果杰卡利亚没有来,我想我也已经踏上来世之路了。我不喜欢手足相残,即使伊西王室几千年来都未曾停止过这样的纷争,也不代表这有意义。等到这个国家迎来毁灭的那一天,所有宫闱倾轧都会变成笑话。我希望你醒来以后还会记得你是怎样受伤的。我很佩服你,虽然那本该是国王或者王子的职责。”阿芙拉顿了顿,“如果我知道他那天的打算,我会尽力阻止他或者你,但即使如此,一切恐怕还是会照旧。看到他打扮成阿塔门的样子,你一定也觉得荒唐吧?他想变成伊西的神,由此一来他便可以指派国王或是女王。他没告诉我这些,可我看得出来。”
药草的味道渐渐衰退,女仆又添了些新的。寝殿外,侍卫们低语的声音夹着冷风飘进屋子,像一首糟糕的歌谣。
说这些一点用处也没有。阿芙拉起身,走过去拉开窗帘。虽是正午,然而石柱、墙壁、穹顶、莲池、台阶都是一片耀眼的橙红。她把手放在窗台上,石头冷得像冰。诸神之王,您是怎么了?她仰起头,看着被绚烂红紫占据的天空。是我们姐弟三人让您绝望了吗?您要遗弃您一手创造出的王国与乐土吗?
太阳神没有任何回应,恐惧和愧疚继续在心底翻滚。她重新将窗帘拉好,把昏迷不醒的贝勒奈西留给穆勒娜和其他侍女们。
回到自己的寝殿,莎米恩已经张罗好了午餐。抹了蜂蜜的面包和烧鸭腿看起来很诱人,可阿芙拉实在没什么胃口。她摘掉假面,朝莎米恩招招手,示意她倒点喝的。
“您去了好久呢,殿下。”小侍女递上一杯酸柿酒,“赫塞医师怎么说?”
“她会醒的,”阿芙拉抿了一口,即使这酒不易醉,她也不敢喝得太急。“但她可能会忘了那天发生过什么。”
“这很正常。我听说特奥兰斯大人也不记得他掉下马把腿摔断的那天。”
阿芙拉怔怔地望着丝洛亚地毯上盛开的金盏花。“神灵有时候很仁慈……却总是对别人。”
“殿下?”莎米恩皱起眉头,“您还好吗?是不是身体不舒服?”
她抬起视线,迎上一双透露着真挚担忧的褐色眼睛。至少对她我可以说实话,她满心感激地想。诸神对我还不算残忍至极。“我很害怕,莎米恩。我知道杰卡利亚的野心,可我为了活命只能听从于他……就算我真的成了王后,甚至女王,诸神会原谅我吗?你觉不觉得外面这奇怪的天象,是诸神在对我发怒呢?”
小侍女跪下来,握住她的双手。“如果诸神真的发怒,肯定不会用这么温和的方式,而且也不会是因为您。再说了,他们应该比谁都清楚您对伊西的意义——能阻止杰卡利亚拆掉阿塔门神庙的人,只有您啊。”
阿芙拉张开嘴,过了好一会儿才发出声音,好像喉咙被这几个词塞住了似的:
“他没那么爱我。”
莎米恩瞪了瞪眼。“怎么会呢?”
怎么不会呢?她苦涩地想。我们原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,根本不该闯进彼此的生命里——可一切又似乎都是命中注定:六百年前,索隆里斯宣布新诞生的王子为他庞大的世界帝国的继承人,随后“圣山会”的英雄们将豪壮的承诺击了个粉碎。作为奉献不计其数的好计谋的回报,洛图斯,她的先祖,戴上了伊西的王冠。六百年后,“魔皇”之子跨海而来,怀揣着重现昔日辉煌的理想和绝不重蹈亲姐覆辙的信念,准备用另一种方式统治太阳神的国度,而那个方式,就是控制她……
印迦人相信因果循环,万事万物都处在早已注定的无尽轮回之中,只有看破这循环真谛的人才能从中脱身,走向极乐。如果我也有那样的觉悟该多好。那个心上人对她敞开心扉,倾诉秘密的夜晚——可那些心声,那些秘密,却都是关于另一个女人。一个在他心里刺了一剑,却还被他留在身边,而且再也没有婚嫁过的女人。
“殿下?”
她这才意识到莎米恩一直在唤她。
“拿镜子来。”
莎米恩取来一面光滑的铜镜,很小,但倒影清晰。阿芙拉举到面前,细细端详着镜中这张被大祭司宣判为太过美丽而遭诸神诅咒的脸:肌肤、眉眼、鼻子、嘴唇、颧骨、脸颊、下巴……没有一处找得到瑕疵,完全是诸神的杰作——因此凡人无缘得见。
“如果他看得见这张脸,事情会不会不太一样?”
她轻声说,不知道是在问自己、诸神还是莎米恩。然而作出回答的只有最后一个:
“也许您应该试一试。”
“试一试?”
“大祭司不是说过的吗?只要您爱着他,他就会没事的。”
她丢开镜子。“如果大祭司撒了谎呢?如果大祭司出错了呢?我不能冒这个险,不行。”
莎米恩微微躬了躬腰,不再继续这个话题。两人谈话之际,塞卡跑了过来,用小脑袋蹭着莎米恩的脚腕,喵呜喵呜地讨东西吃,莎米恩便从碗里抓了一块鱼干喂给它。
“殿下,您也吃点东西吧,现在可不是把自己的身子给饿坏的时候。”
阿芙拉只好投降。
尝不出忧虑以外味道的午餐过后,一个太监前来传话。
“阿基里斯大人要我去议事?”阿芙拉怀疑自己听错了,然而对方的确是奉军政大臣的命令前来——就是前些日子阻止自己前去旁听诸臣会议的那个男子。
议事厅内光线阴暗,窗帘拉得严严实实。阿芙拉的视线扫过整个房间,没有发现阿麦尔、波迪诺斯和卡纳西姆的身影。特奥兰斯倚墙而立,拄着一根顶端镶了翠玉的拐杖,像以往一样夸张地向她行礼问候。阿基里斯坐在离她最远的地方,脸庞模糊不清,双手十指交叠,扣在桌上。剩下的人有的她不常见面,有的则干脆不认识:担任城卫军统领的阿戈西斯以骄傲的姿势站在父亲身侧,腰间挎着短剑;他旁边坐着某位阿塔门神庙祭司,凶神恶煞的脸至少三十岁,宽大额头上有一道显眼的刀疤;离她最近的是个相貌平平、身材矮小的青年,穿着臣子才有资格穿的华贵长袍。
“让我来介绍一下吧,”特奥兰斯拄着拐杖走过来,“这位是大祭司的弟子塞默,这位是陛下新提拔的外交大臣图卡。贝德索斯虽然还有口气,可他老人家已经病得没法替陛下分忧了。”
“公主殿下。”
图卡行礼的动作十分得体,古怪的眼神却叫阿芙拉不太舒服。军政大臣请她落座,语调比上次客气了些,但还称不上是尊敬。她的座位被安排在图卡和塞默之间。
塞默打量了她几眼,额头上的疤痕随着浓密的眉毛一同皱起。他把脸转向阿基里斯,“我以为陛下会来。”
“陛下事务繁忙。”答话的是特奥兰斯,他边说边朝阿芙拉这边走过来,尽管有些艰难。“所以咱们就得替他代劳啦——别担心,祭司大人,您的位置很安全。”
位置?阿芙拉一脸茫然。什么位置?
“别跟我耍贫嘴,数钱的。”
财务大臣耸耸肩。“开个玩笑。”
阿基里斯不耐烦地用十根手指轮流敲打着桌面。“他迟到了。”
“他会来的,大人。”年轻的图卡回答,声音镇定。
“王宫外面已经乱成了一锅粥,公主殿下,您大概还不知情吧?”特奥兰斯对她说,“埃塞河的鳄鱼群掀翻了十来条渔船,离河岸太近的人也多半丢了小命;伊西及里亚图书馆的地下室已经被疯长的黑色荆棘填满,藏书都被移到了临时搭建的帐篷里;下城区的老鼠一到晚上就在空旷地大开集会,像臣民朝拜国王那样朝拜月亮;一个驯养动物的商人被他自己的蝎子活活蛰死,尸体肿胀得不成人形……自从太阳变了颜色,类似的怪事每天一堆一堆地发生,谁也不晓得明天又会听到什么噩耗。”
阿芙拉倒吸一口凉气。“你们认为此事与他有关?”
“我们的图书馆里记载着从第一王朝至今的所有奇异天象:日食,月食,新星,流星……但血红血红的太阳是头一次。”
“大祭司怎么说?”
塞默不安地在椅子上挪了挪,好像屁股底下的软垫里塞的不是羽毛而是蝎子。“你还是不知道的好。”
这话又是什么意思?阿芙拉在面具后面皱起眉头。最有可能的解释就是大祭司也参与进了多罗斯老师提及的那个阴谋——他们想要他的命。可大祭司不是应该比谁都清楚这之中胜算几何吗?当年为了不让伊西及里亚被帝丽安的烈焰摧毁,手捧新王冠向“女武神”投降的,不正是他吗?
她思索着,地板却猛烈地晃动了一瞬,好似某个巨人一脚踩在了王宫中央。特奥兰斯一个不稳,跌倒在地,阿戈西斯将他扶了起来。
“怎么回事?”阿基里斯的声音满含愤怒。
特奥兰斯捋捋衣衫,支起拐杖,“他来了呗,还能是什么事。”
片刻过后,议事厅的大门自外侧开启。
“午安,各位大人。”杰卡利亚微笑道,发现阿芙拉后笑容更盛。他步履悠闲地走进大厅,头发与长袍皆是绯红,摇曳着莫测的阴影,身后则空空荡荡,不见半个护卫。王子很随意地比划了一下右手,满载雕刻的门扉立即重重关闭。在一屋子人无声的起立与注视下,他走向仅有的空位,同时示意众人落座。
“放心,我没踩坏你们的花园。”
阿芙拉双手紧紧绞在一起,压住膝盖,将视线从那张日思夜想的脸上略微移开,然后拼命思考阿基里斯为何要自己出席这个场合。
“那不是我们关心的事情。”阿基里斯说道,低沉浑厚的嗓音与王子恰好相反。
杰卡利亚略微眯起双眼,“很好,让我听听你们关心的事儿吧。”
“伊西非常珍视与贵国来之不易的友谊。”图卡站起身来,神态镇定自若。如果这位年轻的外交大臣内心有所恐惧的话,那他掩盖情绪的本领着实高超。“听闻令姐在赫罗美亚连连胜利,实在令人激动。如今太阳神也下达了他的旨意——一个新的传说正在缔造,伊西应该成为它的一部分。”
“所以……你们想要个新合约?”
“是的,盟国之间的合约。”图卡微微一笑,“伊西及里亚和玉岛可以作为贵国自海上进攻四大王国的据点,并为舰队提供所需要的物资,期限十年。”
“十年?”
“我们相信以您和‘女武神’的才能,这场战争十年之内就会结束。”
杰卡利亚笑了。“六百年过去,‘智慧之子’的臣民又再次倒向了东方,真是世事无常啊。”
“对我们这些凡人来说,六百年前的事和六千年前的事没多大区别。伊西人活在今生与来世,而非往昔。”
阿芙拉忍不住重新打量了一番这个面生的年轻人。他肌肤的颜色比其他几人都要深,头顶甚至有些蜕皮,仿佛整天在海边集市上叫卖螃蟹与牡蛎似的。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平庸,平庸到不会给人留下任何印象,与旁边看一眼就叫人终生难忘的杰卡利亚相比几乎是另一个极端。然而刚才这番回答,寻常鱼贩可说不出来。
“这个理由不错。”绯红王子露出赞赏的眼神,往后一仰,翘起腿。即使摆出这样的姿势,那副红宝石般的美貌也无法让人将他与不雅这个概念联系起来。“那么,埃斯洛特要如何回报伊西的这份慷慨呢?”
图卡用极为地道的埃斯兰语说了一个词:
“联姻。”
阿芙拉飞快地捂住嘴才没让自己尖叫出声。是我听错了吗?他说的,是……
杰卡利亚对此似乎也是始料未及,于是图卡又用伊西语重复了一遍。“请不要将这个请求当作伊西人在觊觎世上最伟大帝国的皇后之位。对于两个同样看重血脉的国家,我们认为这是延续情谊的最好方式。”
王子朝阿芙拉这边瞥了一眼。我什么都不知道,阿芙拉用目光回答。只是一瞬,疑惑和茫然便从那张蜡白色的脸上消失不见。
“如果我没记错,你们的国王陛下似乎也还未解决终身大事吧。你们是要给我他挑剩下的呢,还是要让他捡我挑剩下的?听起来好像我们俩总得有个人不开心啊。”
“我们国王陛下的婚事需经由大祭司准许,而他已经作了决定。这位阿芙洛狄亚公主乃是先王与王后的唯一结晶,承蒙埃尔西丝女神的荣光降生,血统比另一位公主更尊贵,也更与您相配——不知王子殿下意下如何?”
这是怎么回事?阿芙拉迷迷糊糊,不知道是该欣喜还是担忧。难道在我被软禁的这段时间里,多罗斯老师说服了他们?可莎米恩得到的消息完全相反啊。
杰卡利亚再度朝她看来,深红色的眼睛若有所思。他不会答应的,他需要的是伊西王后,不是埃斯洛特的王子妃——她仅有的理智如此说道。
王子思考了五秒钟,随即唇边绽放一贯的笑容:
“我找不到拒绝的理由。”
温润的声音宛若雷霆。他答应了,他竟然答应了!为了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,她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,痛觉清晰无比。
特奥兰斯像戏剧演员似的举起手掌:“历史将会铭记这一天,杰卡利亚王子。这是新纪元的开始。”
图卡也点了点头,不同于财务大臣的夸张,他的笑容温和而恭敬。“不知我们什么时候开始筹备婚礼呢?”
“越快越好,”一直漠然旁听的阿基里斯开口道,“早办完早踏实。”
她的王子——或者现在应该说是她的未婚夫——面带微笑,轻轻作了个手势,以示同意。我应该说点什么,阿芙拉心想,可喉咙好像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似的。
塞默以一幅再谨慎不过的语气说:“伊西公主外嫁前必须先前往埃尔西丝神庙祭祀。”
杰卡利亚转过脸来。“祭司大人说的该不会是伊斐斯的那一座吧?”
“正是。伊斐斯自第一王朝起便是一座伟大的城市,没有她的古老就不会有伊西及里亚的辉煌,正如没有埃尔西丝女神的法力就不会有太阳神阿塔门的重生。传统的习俗是乘船沿埃塞河而上,只有这样方可向女神证明其虔诚之心。”
王子略一点头,一缕红发自肩头垂下。
“特奥兰斯,你不是正好新造了一艘游艇?”阿基里斯说。
“什么?噢,对,没错。”特奥兰斯似乎一下子没反应过来,“这艘游艇乃是先王陛下命我打造,本想当作生日惊喜送给他最宝贝的女儿,可谁知道……不过若是这艘船能载着公主殿下前往古城祭祀、为伊西带来和平昌盛的话,我可就安心多了。”
父亲从来没送过我这么大的东西作礼物,阿芙拉心生疑惑,然而这一屋子的男人没有一个愿意给她时间多想——或是给她机会开口,直到出行的大致计划敲定、各种漂亮话也都已经说到再也没什么可说,杰卡利亚才请求道:
“如果诸位大人不介意,我想和我未来的王妃单独谈谈。”
“当然,当然。”特奥兰斯连连应声,其他人见状便一同起身。走在最后一个的图卡很体贴地将大门重新关好。
突如其来的寂静让她心脏砰砰直跳。“你同意了。”阿芙拉听见自己说,语气既不像疑问又不像陈述。
“是啊,我同意了。”他站起来,走到她面前,然后撩起衣摆,往桌子上一坐,吐露的字句只有彼此才能听清:“你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?”
这个玩世不恭的笑容她认识。“你只不过是说说。”想必是我被你解救的那天就已经将所有的好运用光了吧。
“他们起的头,我只是配合一下罢了。”
阿芙拉回想起莎米恩查探到的那些消息。“他们想在远离伊西及里亚的空旷地带跟你决战。”
“正和我的心意——虽然在我看来这不算是什么决战,顶多只是我满足他们送死的愿望。等他们知道抵抗的想法有多荒谬,让你做女王这件事就会变得容易多了。”
他的声音依旧那么动听,可内容却叫她心里发凉。“你把我扶上伊西王位的方式就是屠戮伊西的军队,第二次。而且听起来你也放弃了阿麦尔。”
“流血在所难免。至于你弟弟,既然你不想嫁给他,我也看他不顺眼,他的王室血脉也令人怀疑,那干嘛还要留着他呢?”
如果阿麦尔死了,对王宫里所有下人而言都是件幸事。弟弟近来每天都要看四条恶犬将人活活咬死,当作餐后的余兴。那景象惨不忍睹,他却乐在其中。这样想想,她的罪恶感便减轻了几分。然而……
“放过那些逃跑的、丢下武器的人吧。”她请求道,“他们听从命令不过是为了填饱肚子。”
“好,我答应你。不过你弟弟不能留。”
阿芙拉叹息一声。原谅我吧,父亲,无论阿麦尔是不是您的血脉。“不管你用什么方式杀掉他,人们最后怪罪的一定是我。”
“除非你是一个比他更好的君主。”
“一个傀儡女王怎么能算得上是好君主?”
杰卡利亚拉起她的手,“好君主能为伊西带来和平。”
“屈辱的和平?”
“结盟和被奴役可不是一个意思。”
阿芙拉很勉强地微笑了一下。“我知道,可在许多人眼里,它们就是一个意思。尤其当对象是埃斯洛特的时候。如果换做高伦、赫罗美亚,或许情况会好些,但埃斯洛特是另外一个世界。伊西人对黑暗充满畏惧,埃斯洛特人却自称夜之子民,再加上你父亲留下的传说,如果不被误解,那才是怪事。”
王子也笑了笑。“你没法强迫捂住眼睛的人去洞察真相。”
俊美脸庞笑容温暖,她却没法阻止自己回忆这张脸叙述悲伤过往时的真实神色。我好希望我不知道你爱她。
“万一真相太过刺眼,捂住眼睛说不定反而好些。”
“说不定。”杰卡利亚若有所思地重复。
她决定把眼睛捂得死死的。“留下来吃晚餐吧……我未来的夫君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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